▲▲陈泽楷
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潮汕人,我年龄虽不算大,“茶龄”可不短,从龆龀之年便开始喝茶,这30年间发生的茶事记不清多少,可有那么几件迄今却历数难忘。
小时候,母亲的工友中有一人烹得一手好茶,对泡茶之法颇有讲究,见我家好客,晚上工厂收工后便常到我家来沏茶喝,他一边煮茶,一边还会讲点“关公巡城”、“韩信点兵”之类的“茶道”,听起来蛮新鲜的。刚上小学的我,每晚必定要凑上前喝两杯,顺便听上几句闲谈杂事。说来也神,两杯刚下饮,学习的疲倦很快便被冲淡得无踪。大概就从那时候起,便与工夫茶结下不解之缘了。家里虽不算殷实,父母其他能省则省,可这茶却是省不得的。
每到夏日,晚上煮茶便挪到屋外,一张茶几,几只方凳,摆在阔埕的龙眼树下,左邻右舍,相熟和不相熟的,来的都是客,谁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喝一盅,还有人哼着小调,有人侃点世情,好不热闹!有时茶喝光了,我便被大人叫去充当跑腿,到村前的铺子买回一泡给他们接上。
日复一日,渐渐地,与工夫茶竟难分难舍了,宁可食无肉,不可一日无茶,无论多忙,每天都要喝他个两三泡,一天没喝茶便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。有一回出差忘了带茶,几日在外茶思难耐,一天傍晚逛街,见一铺户人家正在冲工夫茶,开始犹豫再三,忽记起“烟茶不分家”之说,便顾不得那么多,上前讨一杯喝去……出差回到家已是子夜,不管三七二十一,第一件事便是舀水煮茶,喝它几盅再说。有了那次“教训”,以后每次出远门,必定要带上工夫茶,以防不备之需。
早年有一次因严重胃溃疡在医院住了10余天,出院之时,医生再三叮嘱要戒烟、酒、茶。一听愣了,戒烟戒酒不难,要戒茶可就难了。医生很严肃地说,再难也得戒。这一说,倒让我想起老舍《戒茶》中的话来:“我不知道戒了茶还怎样活着,和干吗活着”。想到此,禁不住扑哧一笑,胃中的疼痛,仿佛也在一笑之中烟消云散。回家后偷偷喝了一小盅,没事,便又故态复萌,开始接着喝开了。
20年前与同事因公干前往杭州,久慕“龙井”之名,不惜行走十余里山路,前往寻访当地茶农,购买原汁原味的茶叶。当见到碧翠如春的正宗“龙井”时,内心狂喜不已。虽然200多元1斤的价格,对当时刚工作的我来说是一笔大开销,但最后还是咬咬牙给买下了。难怪老舍说,有一杯好茶,便能万物静观皆自得。爱茶的人想必都如此吧。一杯在手,清香四溢,头戴竹笠的采茶女,便在缭绕的烟雾中,笑吟吟地向我走来。
明代的许次纾在《茶疏》中说,饮茶的境为“心手闲适”、“听歌拍曲”、“明窗净几”等,可谓道相同矣。品茶听戏,乃余平生所好。一杯佳茗,一曲潮音,齿颊留香,悦心清耳,好不快哉。抑或是爱屋及乌,对戏中出现的茶事,一听竟便生发兴致,再听则过耳不忘。自知茶在戏中不是可有可无之物,或是充满了情致,或是饱藏了玄机。就拿《张春郎削发》来说吧,准驸马张春郎假扮和尚,借献茶之机偷看行香礼佛的公主,被当场拿获,以逾闲荡检之名,被未婚妻勒令削发为僧,从而引出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风波来。而《告亲夫》中,始乱终弃的盖良才,被女扮男装的颜秋容找上门,生怕事情败露,以“与友会文”为幌子试图瞒天过海,不料其妻文淑贞觉得事有蹊跷,命婢以“端茶敬客”之名,撞破了实情。《王熙凤》中,贾琏垂涎尤二姐日久,故以请她“吃茶”投石问路,试探尤二心事。到了《续荔镜记》,茶更有一石三鸟之妙:益春假扮茶童,以“一饮五子登科”、“再饮十仙庆寿”的暗语,喻讽贪赃枉法的海阳县令,且以茶作为引子,借题发挥,伺机在中堂、知府等人面前诉述冤情,最终促成陈三五娘这对有情人得成眷属……戏也人生,人生也戏,生活中的茶事既入得了戏,戏里的茶事想必也会在生活中上演吧,所谓“人做戏,戏做人”,戏里戏外,想起来妙趣横生。
“一壶之茶,只堪再巡。初巡鲜美,再巡则甘醇,三巡意欲尽矣。”品茶如是,做人亦然。